深度烘焙
07
李希侃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本来平平常常的夜晚，会发生这么戏剧性的事。他看着站在大门口大眼瞪小眼的三组人，又用余光瞄了瞄双手背在身后第十次假装不经意路过却警惕地打量着他们的保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打破这个局面。
黄新淳不解的眼神在他们几个人间来来回回的试探，正好和李希侃的求救对个正着，他还没来得及移开眼就听李希侃戏精上身般扑过来夸张地打着招呼：“哎呀，新淳，好久不见哦，没想到现在你就是小芙的新房客啊，要不怎么说缘分妙不可言呢。哈哈哈哈。”
“是啊，哈哈哈哈。”
干笑回荡在尴尬的夜晚，连涟漪都没有就又被剑拔弩张的沉默吞没了。
李希侃把手背到身后狠狠捣了一下毕雯珺，毕雯珺扶了扶黑框眼镜，转头望向黄新淳：“好久不见啊，新淳。”
“好久不见。”
李希侃绝望又恨铁不成钢地想再捣一下毕雯珺，却被早有防备的他一把拦下，顺势揽上了他的肩。陆定昊和尤长靖的表情又变了，严峻里带着审视，审视里又带着八卦，八卦里带着不愿先开口的好面子，好面子中又夹杂着蠢蠢欲动的兴奋。呵，男人的友谊也像薄薄的火腿片，不用风吹就破了。
“李希侃，说说呗，灵超的事你想瞒我们到什么时候啊？”陆定昊一挑眉没好气地先发制人，他看着李希侃身边门神一样的冷漠男人心里有点犯嘀咕，自己身边的战斗力吧虽然不矮但是瘦，而且一脸和气的样子没打架就已经在气势上输给别人了。他瞥了眼现场唯一还保持着礼貌微笑的黄新淳，突然担心起如果一会儿真发生点乱斗他是不是还要护着这个傻子不被别人欺负。
“不是，我对天发誓，他搬出学校这件事我真不知道！我也是今天看到尤长靖的微信才急急忙忙来捉奸的。”李希侃话音一落，尤长靖高八度的嗓门又尖了起来。
“捉奸？？？？李希侃你再说一遍，你这么说灵超不仅不上学，还谈了个恋爱？！你说清楚了，他是被什么豪门女老板包养了么？！你还说那个公司你熟，你就是这么把他推进火坑的？”尤长靖越往前走李希侃就越往毕雯珺身后躲，远远得缩着只露一个脑袋出来。陈立农把尤长靖往回拉了几步，轻拍着他的背示意他冷静。
“诶，不是的，什么豪门女老板呀，是男的。也不是豪门男老板，就是个经纪人，以前是个模特，我哪知道灵超看着人家长得好看就跟人跑了啊。我今天来不就是想质问他木子洋，我让他好好照顾弟弟他怎么照顾到自己家里去了。”李希侃插了个空一口气把话讲完，委屈地觉得夜里的风吹得他早上摔到的地方闷闷的疼，他又小声加了一句，“也不全是我的错嘛。”
陆定昊和尤长靖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信息量有点大。自家弟弟不仅即将休学追梦，而且还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向，还和一个成年帅哥疑似恋爱，甚至还同了居。沉默片刻后尤长靖终于爆发了，追着李希侃绕着圈满地跑：“我不管！！！！今天不把你头打掉陆定昊就永远买不起大房子！！！！”
抱臂看戏的陆定昊本想安静围观结果突然被cue，还赌上了他一生的追求，他只能在骂了几句尤长靖后拔腿加入战局，把李希侃堵得四处乱蹦后又蹦回了毕雯珺身后。毕雯珺侧了侧身子，把他护得严严实实，还替他挡开了尤长靖戳过来的手：“他今天被车撞了。”
帅哥只管抛线不管接梗，一句话迅速让场面冷却，但也让所有人回到了最初大眼瞪小眼的状态。尤长靖把手指收回，看了眼能跑能跳的李希侃，心想那么灵活应该也没什么事吧，别别扭扭地一句“没事吧”也说不出口。倒是李希侃自己从身后钻出来，笑嘻嘻地补了句：“自行车。”
行，有人护，你厉害。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没走近前灵超还拉着木子洋的手指着大门口一堆人说那些人在干嘛呀看上去好傻，走近之后看着三张熟悉的面孔他手一抖，握着的冰激凌差点掉在地上。木子洋在一行人中认出了李希侃，刚想打个招呼，他就风风火火地冲了上来：“木子洋！你怎么答应我的！你现在在干嘛！你多大弟弟才多大！你还是不是人！”
木子洋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被骂得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眼站在李希侃背后的人，知道里面肯定有两个是灵超口中的小芙哥和长靖哥。而这个刚刚还虎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此刻正缩在他身后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嘴里还碎碎念着“洋哥，怎么办怎么办。”要不是他空不出手，他真想捋一把他的刘海嘲笑一下他现在的怂样。
“那个，你们这样站着也不是办法。要不，进屋说？”
房子是个装修得很简单的两室两厅，客厅还扔着吃到一半的小零食和没来得及倒的垃圾桶，沙发上东一只袜子西一条裤子的像刚遭了贼。木子洋看着其他人脸上愈发嫌弃的神情，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清了下嗓子想解释一下：“男生嘛，住在一起，难免就这样。”
“我们可不。”陆定昊翻了个白眼，语气干脆得噎死了木子洋的垂死挣扎。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木子洋我发现你一天天的净不做好事，前天捡回来一个弟弟，今天带了一大帮子人。怎么的，你想把这里打造成收容所啊，你看老岳看到了之后怎么说你。”卜凡边揉脑袋边皱着张脸数落木子洋，“这不会是你欠下的感情债吧？”
“滚你的。这是小弟的几个哥哥，找他兴师问罪来了。赶紧的，把你衣服袜子收一收，把沙发腾出来让人坐。”木子洋长腿一跨，把沙发上的东西一股脑往卜凡身上一塞，拍拍坐垫，“坐呀，都别站着了。你们不累我看着都累。”
灵超从人群中挤过去不客气地往上一坐，对上三个人的死亡视线后又站起来狗腿地笑着：“你们坐，你们坐。”
“灵超，给你个解释的机会，不然我就把你打包送回家。”尤长靖仰起头，努力让自己不在这些180面前少了气势。灵超咬了几下嘴唇，求救似的拉了拉木子洋，木子洋想开口却被陆定昊狠狠的眼神瞪了回去。他们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地装鹌鹑，岳岳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打破了僵局：“咳，那，我来解释一下？”
本来，由稳重成熟逻辑清晰的名校研究生老板来说服家人是最好的选择，但岳岳的出场方式实在太惊人。顶着一头没吹好的爆炸鸡窝头，穿着松松垮垮的大背心和大裤衩，拖着一双木子洋的拖鞋。就算他想端出亲切睿智的架势，这身行头也已经给他扣成负分了。陆定昊上上下下衡量了一下，绝望地叹了口气，完了，又遇到骗子了。而且这次更惨，一个商业骗子，一个爱情骗子。
岳岳看着大家一瞬间阴晴不定的表情，拨弄了下头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灵超的两个哥哥满脸写着不信任。他干笑了两下，觉得气势不能输，还是挺直了腰板在诡异的气氛下讲起了自己给灵超的策划。从平面到微电影积攒人气，中间夹杂声乐舞蹈训练，和公司其他孩子进行磨合与测试，最后成组出道。
“我们想做的是一个偶像厂牌，我觉得灵超不管是形象还是心智都非常适合走这条路。这两天带他见了一下声乐老师，老师说他唱歌悟性也高；舞蹈没基础是要下苦功夫，但咱弟弟年轻么不是。哦，我们公司不是缴费培训，相反，灵超练习生期间是有工资拿的，但他这么皮也指不定能到手多少。所以，灵超哥哥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就住这儿，公司全面盈利前估计我也是不会搬的。你们要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岳岳条理很清楚，李希侃之前在活动上遇到他时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只会喊口号拉大旗的年轻老板，所以他最担心的压根就不是灵超以后的发展问题。
“老岳，我是放心你啊，但是我不放心他。”他直直地指着木子洋，“木子洋，你和灵超到底怎么回事？”
“希侃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别这样。”灵超脸一红就要去拽李希侃，被一旁不吭声的陆定昊拉住了就是一顿揍。
“你这未成年，你还想有一撇啊！”
木子洋苦恼地把正挨打的灵超拉到自己身后：“不是，我知道你们不放心弟弟，但你们看看，我们这一间房子四个人住，等于就是员工宿舍。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老岳你说说，我是那样的人么。”
“你咋不是，你就是！”靠着门框卜凡边啃苹果边露出看好戏的笑容，木子洋要护着灵超分不开手去打他，只能用眼神示意他别再瞎说话了。
灵超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能躲就躲，能逃就逃。但在一片鸡飞狗跳中，他从木子洋身后站出来拉住了陆定昊不安分的手，清亮的眼睛里是烧得正旺的少年意气：“小芙哥我真的想试一下，可以么？”
陆定昊没说什么，把手收回来，摔下一句“随你”。心想，艹，这么真诚我都不好意思问他到底是想试试做练习生还是想试试和木子洋谈恋爱了。
08
六个男生浩浩荡荡走在马路上是很壮观的，在第五次被后面的电瓶车不耐烦地按喇叭时，李希侃小声问道：“我们为什么不去坐地铁？公交也行啊？滴滴了解一下？”
陆定昊少见地抬头望着天不接话，尤长靖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往前走。晚上月色不大好，隐在层层叠叠的树影后晦暗不明，车水马龙的街上路灯和霓虹招牌热热闹闹地照亮了城市的夜生活，凉风吹过时后背忽而降温的感觉让陆定昊忽然想起了一年前的某个夜晚。那天也和今天一样，没有月光，没有对话，只有他和尤长靖和川流不息的嘈杂。听说怀旧和伤感都是初老的表现，最近叹的气和闪回的事都让此刻的他分外想再叹一口长长的气。他看着天边没有临界线疯狂延伸着的墨色，想说一句类似“这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有各的隐晦和皎洁”之类的话吓死他们，可还没构思好脖子边就蹭上了柔软的衣料，下一秒带着温度的触感靠近了他的侧脸。
“晚上挺冷的，这样会不会好一点？”黄新淳连搂肩都和别人不一样，隔壁老毕是大包大揽式的往怀里塞，动作间是不容质疑又略带心机的占有欲。但他的力度轻飘飘的给足了你的拒绝的余地，这样的方式的确像温水那样寡淡，但没有人不需要温水。
至少养生男孩陆定昊是绝对离不开的。
陆定昊把酸叽叽的文艺台词咽下去，点点头靠得更近了些，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示意黄新淳把耳朵凑近些。黄新淳看到昏暗月色下陆定昊藏在眼睛里的星星呼之欲出，他的心就像一条流淌的长河，节奏愈发缓慢缠绵。他们靠得更近了，他能闻到陆定昊的洗发水味，然后他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有点痒——
“黄新淳，我们叫滴滴吧，我走得好累。”
在后面目睹了全过程的李希侃表示，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绝美爱情展开，他以为陆定昊只是找了个房客，没想到他居然是找了个姘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假公济私的陆小芙，好像也失去了辱骂木子洋禽兽的资格。他把手机掏出来打算叫车，示意毕雯珺要不要一起回学校。早就下好单的陆定昊在一旁凉凉地调侃：“这么早回什么学校，人未成年人都住一起了，你们成年人的恋爱还不得有点夜生活？”
李希侃伸出一根手指晃晃悠悠地指着陆定昊：“你别瞎说了，这是我之前说的悠悠球社社长，我们是因为聊赞助合作才认识的。我还没说你呢，这是找房客还是找对象啊，几天不见都搂一起了，陆小芙，你再靠紧一点，你就差没缠人家身上了。”
“希侃，你也没资格说他。”尤长靖看了眼被人圈在怀里的李希侃，露出了誓要与现充划清界限的鄙视神色，刚想就着“谁先脱单谁是狗”的话题展开吐槽，就被陆定昊截去了话头。
“你也没资格说他，你不仅没资格说他，你还没资格说灵超。都是未成年人和成年人谈恋爱，人家那是受骗你这是诱拐，尤长靖啊尤长靖，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禽兽的长胖。”
陈立农拦住了尤长靖蠢蠢欲动想打陆定昊的手，黄新淳也赶紧拖着陆定昊离他们远了一点，李希侃还没来得及兴高采烈地拍着手怂恿他们打起来，陈立农的一句话就又让这个夜晚归于沉默。
“未成年什么的也不是很重要吧。我们是未成年，但不代表我们什么都不明白啊。”
不是的，这和你明不明白没有关系，这是犯罪啊孩子！
但气氛太凝固，李希侃说不出口。这次倒是毕雯珺先打破了沉默：“车来了，我们回学校吧。各位再见。”黄新淳瞄了瞄手机，发现司机也差不多到达了，就让尤长靖跟他们一起走，尤长靖在陆定昊揶揄的眼神下暴躁地把他塞进了车里：“是啦是啦，未成年人的学校门禁了，我要带他回我们那儿住啦。给我往里面坐！”
晚上吃了几局鸡后，灵超在休息间隙突然提起：“诶，你们今天怎么说好一起来找我了啊？你们来也就算了，带着的人是什么情况啊？除了陈立农，另外两个你们就不打算介绍一下？。”
尤长靖觉得很无辜，是灵超自己把他现在哪儿透露给了陈立农，他不过去找他才不合理吧；陆定昊觉得很无辜，是尤长靖叫他陪着一起去找灵超的，他想着不知道灵超的老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万一不讲道理毕竟人多力量大，就带上了黄新淳；李希侃觉得自己更无辜了，他压根没想到另外两位也挑了这个黄道吉日去找灵超，他的本意是先去探个路然后再酌情安抚那两个人。至于带着毕雯珺嘛，纯粹是因为木子洋在身高上对他有压制优势，他怕自己气势太弱就想从数量上压回去。
“诶，李希侃，你认识黄新淳啊？卧槽，灵超你别傻站着，东北方向有人。”陆定昊边叫边拿步枪一通猛突，人是打死了，子弹也打得差不多了。
“是啊。计算机系的，能有这长相这情商，不出名才怪吧。尤长靖你怎么一声不吭地死了你？诶，你从刚刚开始怎么就不讲话啊？你不是出了名的输出全靠吼么？”李希侃趴在草丛里，给自己调了个舒服的视角举起了狙瞄准了对面楼里的人。微信消息突然跳出来，他暗暗骂了句定睛一看居然是尤长靖。
“农农明天还要上课我让他先睡了所以就没讲话，退了，你们玩吧。”
耳机里突然传来枪响，李希侃手忙脚乱切回画面发现自己已经被对面楼顶的哥们一枪爆头了，灵超和陆定昊估计也受到那条微信的影响，前后不超过三分钟就被人打死了。这可真是令人动容的成年人与未成年人的爱情啊，李希侃被感动得在微信群里表演了solo辱骂尤长靖十分钟。
尤长靖看着屏幕上一条接一条来自李希侃的怒火，撇了撇嘴直接把手机塞进了枕头底下眼不见为净。刚塞进去手机就被陈立农掏了出来按下关机键，他侧躺在被子里和尤长靖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实打实的拥抱，但肌肤相碰间细微的热度在黑暗的被窝里渐渐发酵成大片大片的花火。
陈立农觉得自己看见了海面上跳跃的鲸鱼，每一寸水光都烂漫着散开；尤长靖觉得自己误闯了童话里的糖果屋，你知道它不好，可你也真的没法不喜欢它。
陆定昊把手机放下打算睡觉时门被敲响了，他打开门发现外面站着黄新淳：“怎么？又想喝咖啡了啊？”
黄新淳想起那天吃完之后他赶作业赶到早上七点的惨状赶紧摇了摇头：“不，不是。我看着你灯还亮着，想跟你说一声早点睡。”
“啊，是要睡了。我都关手机了。”陆定昊推了一下细框眼睛后才反应过来，
“诶，我上次就想问了。你可是我唯一一个认识第一天就看到我不戴美瞳全素颜的人，我在你心里的形象是不是很丑啊？”
黄新淳愣了一下，笑着伸手拢了拢他呲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没有。你皮肤特别好，很白，脸也小，嘴唇弯弯的，很可爱。”
“那你可真是，眼神不好。”陆定昊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然后乖乖地往门边一靠小幅度地挥了挥手，“睡了睡了，晚安。”他脸颊旁的肉被人轻轻拎了一下，像被春风亲吻过。
“晚安。”
……还晚什么安，你这样我是不可能睡得着了。
翻来翻去数羊数得头昏脑胀的陆定昊突然把头埋在枕头里释怀地笑了。他觉得自己错了，今天和去年相比，还是有不同的。今年春天到得早，平均气温比那时更高，生活乱七八糟但总算没在原地打转。而他呢，也好像终于能在吵闹与安静中找到临界点，终于能和平凡的忙碌好好相处，也终于遇见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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